愁二水
江有水兮春有风,水西来兮风自东。两相遇,各相冯。
岁之朝,吾以同。日兮杳杳,旬其再中。睇烟光之怫郁兮,几含思而自蒙。
遭阳侯之泛滥兮,盖为余而造雄。心靡靡而难竞兮,就欹危之片篷。
迷宵旦以摅方怀兮,绪沉抑而莫汎。愿寄辞于飘云兮,揖东君而陈衷。
何回汉之浮浮兮,疑鼓浪于丰隆。望前山兮偃蹇,与极浦兮初终。
伤幽峰之泻绿兮,怨碧渚之流红。惜吾不及无心之落花兮,依湛湛之露枫。
折琼枝与瑶华兮,护微芳之远丛。恐时岁之如斯逝者兮,及秋霜而转蓬。
吾且夷犹以自怡兮,观万象之魂熊。觅渔歌于佪溆兮,悟身外之塞通。
时亦犹其未央兮,进亦无求其太匆。睹惊波之杳至兮,随游雾以塞充。
接朝容之浩淼兮,下晓气于巃嵷。道何远而不达兮,志何立而不崇。
万变其情岂可极兮,伫寸进之为功。吾将过牛渚而燃照兮,依鹭洲而启笼。
藐蟠踞之龙虎兮,羡冥飞之鹄鸿。盼白门之遥色兮,悲金粉之日空。
曾不知朝之几变兮,孰两江水之可穷。
廿五日晓泛山行历龙井诸处还孤山湖是日物色
清旦践夙期,泛舟益新侣。
和风沁肌骨,初旭媚空水。
水穷山色亲,径曲树容美。
龙泓昼常阴,竹阁晴疑雨。
返策循广堤,沿流越孤屿。
落日缬通川,红芳烁罗绮。
青帝无回镳,春物宁淹晷。
浓淡准畴昔,羽停情靡止。
徐文长传
余一夕坐陶太史楼,随意抽架上书,得《阙编》诗一帙,恶楮毛书,烟煤败黑,微有字形。稍就灯间读之,读未数首,不觉惊跃,急呼周望:“《阙编》何人作者,今邪古邪?”周望曰:“此余乡徐文长先生书也。”两人跃起,灯影下读复叫,叫复读,僮仆睡者皆惊起。盖不佞生三十年,而始知海内有文长先生,噫,是何相识之晚也!因以所闻于越人士者,略为次第,为《徐文长传》。
徐渭,字文长,为山阴诸生,声名藉甚。薛公蕙校越时,奇其才,有国士之目。然数奇,屡试辄蹶。中丞胡公宗宪闻之,客诸幕。文长每见,则葛衣乌巾,纵谈天下事,胡公大喜。是时公督数边兵,威镇东南,介胄之士,膝语蛇行,不敢举头,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,议者方之刘真长、杜少陵云。会得白鹿,属文长作表,表上,永陵喜。公以是益奇之,一切疏计,皆出其手。文长自负才略,好奇计,谈兵多中,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。然竟不偶。
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,遂乃放浪曲糵,恣情山水,走齐、鲁、燕、赵之地,穷览朔漠。其所见山奔海立、沙起云行、雨鸣树偃、幽谷大都、人物鱼鸟,一切可惊可愕之状,一一皆达之于诗。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,英雄失路、托足无门之悲,故其为诗,如嗔如笑,如水鸣峡,如种出土,如寡妇之夜哭,羁人之寒起。虽其体格时有卑者,然匠心独出,有王者气,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。文有卓识,气沉而法严,不以摸拟损才,不以议论伤格,韩、曾之流亚也。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,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,文长皆叱而奴之,故其名不出于越,悲夫!喜作书,笔意奔放如其诗,苍劲中姿媚跃出,欧阳公所谓“妖韶女老,自有余态”者也。间以其余,旁溢为花鸟,皆超逸有致。
卒以疑杀其继室,下狱论死。张太史元汴力解,乃得出。晚年愤益深,佯狂益甚,显者至门,或拒不纳。时携钱至酒肆,呼下隶与饮。或自持斧击破其头,血流被面,头骨皆折,揉之有声。或以利锥锥其两耳,深入寸余,竟不得死。周望言:“晚岁诗文益奇,无刻本,集藏于家。”余同年有官越者,托以抄录,今未至。余所见者,《徐文长集》《阙编》二种而已。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,抱愤而卒。
石公曰:“先生数奇不已,遂为狂疾;狂疾不已,遂为囹圄。古今文人牢骚困苦,未有若先生者也。虽然,胡公间世豪杰,永陵英主,幕中礼数异等,是胡公知有先生矣;表上,人主悦,是人主知有先生矣,独身未贵耳。先生诗文崛起,一扫近代芜秽之习,百世而下,自有定论,胡为不遇哉?”
梅客生尝寄予书曰:“文长吾老友,病奇于人,人奇于诗。”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。无之而不奇,斯无之而不奇也。悲夫!